沈玫簡直震驚無以覆加，她看著對面華庭唇畔壓抑不住的笑意與眼中翻滾湧來的恨意，她什麽話都說不出來，沒有多餘的斥責與勸阻，她只是以一種覆雜至極的眼神看他，看這個要翻覆大梁王朝的青年，原來，自始至終，他們之間目的都是南轅北轍，再不能回頭。

見華庭激動至此，蕭遙將沈玫拉到自己身後，右手已撫上劍柄，眼中盡是警惕。

“這就是你想要做的？”他問華庭。

“你們不必擔心，鄭家與盧家，我依舊會按照原先擬定下的將他們一一鏟除。”華庭略微平靜了些，對他們溫和笑道，“我之前便說過了，他們一個都跑不掉，但凡有星點傷害到我重要之人，我必要他們性命作為代價來陪葬，無論付出什麽，也在所不及。”

沈玫盯著他瞧，那眼中似有千般情緒再其中，她問道，“即便是皇上？”

屋內寂靜了一瞬，在兩人目光註視之下，華庭緩緩頷首，“他負我母親，我無法原諒他。”

的確，在當初父子相認之時，皇帝曾拉著他的手，徹夜長談，老淚縱聲，往往說著些從前舊事便聲淚俱下，當時場景稱得上是感人淚下，見者落淚，皇帝看著他一雙肖像藍夫人的眼睛便放下一國之君的尊嚴，數度對他致歉，只道是當年未保護好他們母子，讓他們受委屈。

可這又如何呢，他的母親早就饑寒交迫凍死在冬日街頭，他也險些一並死在那裏，現今那拋棄他們的男人，只要假惺惺流上幾滴淚，再說上幾句道歉之語，便以為自己之前所有犯下錯事皆可被人原諒。

華庭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他這般虛情假意，他心中騰起憤怒之火。

究竟是誰說過，只要道歉，便定會為人所原諒？他永遠都不會原諒他。

沈玫見他眸中痛苦糾結，知曉他也不好受，在某些層面，她與華庭奇異地相同。

父母之於子女，原本比旁人更多一層別樣親緣，她漸漸理解華庭，只不過因著她也想到了沈之衍，那深愛著正妻，卻還娶了兩房妾室，任由妾室與庶女欺壓嫡女的將軍。

她能夠想到，妾室不過是順其自然，畢竟大戶人家有幾房姬妾再正常不過，沈之衍還是赫赫有名的鎮國將軍，他久在朝堂，不問後宅之事。

因此在她接管這身體之前，原主才被那沈傾顏害死，雖沒有記憶，但想必她受過欺壓不計其數，想想便覺十分難過。

是以即便知曉其中道理，每當想起時，她也常常無法釋懷，若是沈之衍當真疼愛極了她，那便不會有如今之景，她與華庭同樣，對於自己的父親總有解不開的心結。

可那也並非是殺人之理，華庭比之她，更要狠絕，更要無情，他說殺，定會真動手。

“華庭，弒君之罪並非是你擔得起的。”

想了想，她終究還是忍不住，勸說道，“皇上固然有錯處，可他如今身子不大好了……實不相瞞，前些日子我去宮中看過，最多，只餘半月。”

華庭聞言一怔，半晌，他微仰起頭，看向遠處蓋頂烏雲。

“是嗎。”他輕聲道。

“你若要打皇兄的主意，華庭，你我二人勢不兩立。”蕭遙對他冷聲道。

兩人相對而立，氣勢逼人，誰都不肯對對方相讓。

他們總有種相似之感，皇家血脈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，兩人生得其實並不盡相像，可那眉眼之中暗藏的冷峻，依舊使旁人暗暗吃驚，他們不知何時手都摸上自己腰間，劍拔弩張之勢，他們仿佛下一刻便要拔刀而出。

對峙片刻之後，華庭忽然低低笑了出來，“蕭遙，你也不過是自私之人罷了，你若是為了他著想，你為何不繼承皇位，只等著我出現？之前見你對前太子雖不親厚，但也並不敵視，以你的眼力，必能夠看得出，他一旦坐上皇位，這大梁王朝差不多便算是生靈塗炭了。”

沈玫見蕭遙身子猛得一僵，胸口中便是一緊，她不由看向蕭遙，蕭遙沈默不語。

死一般寂靜之中，華庭繼續道，“你許是內心順從了你名字，活得逍遙快活，不想插手這皇室之中一灘渾水，你不管蕭澤繼位後接下來會如何，只顧著自己不羈放縱，若說我自私，你又能比我強到哪裏去？蕭遙，若你願意登基，我便不殺他，你能做到嗎？”

他步步緊逼，“你能夠做到，放棄你如今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人生，走到那樊籠之中嗎？”

蕭遙與他對視良久，最終開口道，“我為親王，與皇子本就不同……”

“找那些借口為何，你終究還是無法接受那皇位之上束縛罷了。”華庭嗤笑一聲，“你既不願意，你又為何要硬生生推我上去，你可有問過我的意思？”

窗外不知何時起了風雨，將簾子吹得唰唰作響，三人立在當場，誰都不再開口。

如同一道劃破青空的閃電一般，三人之間關系也逐漸分崩離析，在這最為緊要關頭，居然生出這種事，沈玫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，她頭腦之中有些混亂，但也極力維持著鎮靜。

她無法說蕭遙亦或是華庭二人誰對誰錯，大家都是身懷苦衷之人，若再論是非便沒什麽意思。

可華庭目前看來不願繼位，甚至對於蕭氏皇族沒落而樂見其成，蕭遙則自始至終都沒有做皇帝的打算，這樣下去，恐怕真的如同華庭所設想的一般，王朝混亂，山河將傾。

關外匈奴虎視眈眈，若烏雅公主對此事有所成見，恐怕日後這大梁混亂程度可想而知。

沈玫後退一步，側身而立，“華庭，你想做什麽，我們不會逼你，但你要知曉，這並非你一人之事，大梁王朝，關系到的不僅是你，也不僅是蕭遙，更並非是汴梁之中眾人，而是天下百姓，你要記得，是皇上對不住你，是並非是這勞苦百姓們對不住你。”

“你好自為之。”她說完這句話，拂袖而去，蕭遙深深看華庭一眼，也隨她離去了。

華庭無言，沈默望向他們背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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